七年之后,網易新聞終于改掉了「有態(tài)度」的理念衣缽。
這么說似乎也并不完全準確,因為繼承文案的變動只是在原有基礎上增加了一個字,變成了「各有態(tài)度」。
哪怕一字之差,便是改弦易轍。
「有態(tài)度」的省略主語,是網易新聞本身,意思就是,網易新聞作為一家門戶媒體,有著鮮明的價值取向,并與競爭對手刻意拉開距離,于是「這邊風景獨好」。
而「各有態(tài)度」,則是從生產到消費的權力移交,提供態(tài)度的不再僅限于網易的編輯部,它不再嚴格遵從舊時媒體形態(tài)的主導原則,將消費權讓渡給了用戶。
對于新興的內容分發(fā)平臺——比如今日頭條——而言,這是理所應當的切入機會,但在背負有歷史包袱的網絡媒體——它們也在相對意義上從昔日風光無限的新媒體變成了當前語境里的的傳統(tǒng)媒體——那里,這是在領會市場新風向之后的主動出擊。
「發(fā)表所有適于發(fā)表的消息」(All the News That's Fit to Print),這句宣言被印刷在《紐約時報》的頭版頂部已經超過了一百年,而在這百余年里,無數新聞專業(yè)主義的信徒前仆后繼,行使著被他們奉為圭臬的這份權力。
為《紐約時報》服役數十載的記者蓋伊·特立斯記錄過這份報紙的「絕不屈從」:在來自國務卿乃至總統(tǒng)的施壓之下,《紐約時報》依然將它的記者源源不斷的投向越南戰(zhàn)場,報道這場戰(zhàn)令人難堪的真相。
只是,面對變化,豐碑和墓碑的角色更替,也在朝夕之間。
2014年,《紐約時報》內部一份篇幅長達97頁的評估報告外泄,這家聲名顯赫的媒體似乎用盡一切方法反思它在移動互聯(lián)網時代遭遇「掉隊」威脅的原因,而時任紅杉資本主席的邁克爾·莫瑞茨則毫不客氣的撰文宣稱,時至今日仍然堅持「發(fā)表所有適于發(fā)表的消息」,「聽起來就像是洋蔥新聞惡搞出來的東西?!?/strong>
無論多么戀戀不舍,權柄旁落的動蕩終于到來,美國政壇被假新聞鬧得雞犬不寧,遠在大洋彼岸的中國在信息爆炸的時代里迎來了媒體換代的高峰。
全球互聯(lián)網同此涼熱,如果說美國的媒體行業(yè)是進入了秩序瓦解之后的真空階段,那么中國的互聯(lián)網公司正在內容生意的爆發(fā)繁榮中尋找自己的奇點。
這種「爆發(fā)繁榮」或許正是驅動網易新聞更改品牌主張的肉體反射。
事實上,網易新聞的「有態(tài)度」,除了部分原創(chuàng)欄目的貢獻之外,更多的也是借助用戶的鋒利評論「曲線救國」。
從「有態(tài)度」的網絡門戶媒體,變成匯聚「各有態(tài)度」的引領內容消費升級的平臺,這是一次大膽的躍進,但也并非是與過去的決絕。
在歷經數次改組之后,網易具有內容生產能力的編輯團隊,「變身」成為一個個工作室。他們的作品和第三方原創(chuàng)內容同時進入分發(fā)管道,接受用戶的選擇。編輯已遠不能像過去那樣,決定用戶看到的內容,角色從「新聞把關人」來到「媒體合伙人」。
煥新之后的網易新聞,它奉行一套「嚴進寬出」的標準體系,通過流量、補貼和資本想象,勾勒出一張密度均勻的網,撒向魚龍混雜的內容水池。
據說丁磊特別喜歡「嚴選」這個名字,這倒不止是它作為一款電商產品的小有所成,更在于極其坦率的彰顯出了企業(yè)對于品控的審慎要求。
所以「嚴選」的文化——而非品牌——被網易集團倍加推廣,最終也覆蓋到了傳媒這條業(yè)務。就像網易新聞致力于重演它的歷史——以「有態(tài)度」來隱喻其他門戶的「沒有態(tài)度」——它欲提倡的「各有態(tài)度」,也在試圖離開廝殺得最為慘烈的中心戰(zhàn)場,另辟一塊認知高地。
換句話說,網易新聞竭力規(guī)避的,是「海量的生產對接海量的需求」這套主流邏輯,而「千人千面」所依附的技術中立論調,則緩解了人們對于內容格調的質疑:「人民喜聞樂見,你不喜歡,你算老幾?」
不過,人民有權保持各自的審美,媒體也有權挑選它的市場。
這也可以被視為是網易新聞在將「態(tài)度顆?!勾蛩橹蟮囊淮沃貑?。
嚴格但不單調的甄選內容上游,經過算法的個性化分配,再向用戶輸出「各有態(tài)度」的泛資訊——以興趣和知識的增量為主——在網易的期許里,這是一項曠日持久的工程,如同大陸板塊漂移的速度僅為每年幾個厘米,但是久而久之,就有了七大洲的迥異分別。
無論是幸運抑或不幸,我們都親眼目睹了媒體的奮力重造,用《銀翼殺手》的臺詞來講,是「我看見太空戰(zhàn)艦在獵戶星座肩旁熊熊燃燒,我注視萬丈光芒在天國之門的黑暗里閃耀,所有的這些瞬間都將在時間里消失,一如雨中之淚……」
網易新聞和它的同行們如何定義自己——是否承認它是媒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媒體概念正在緩慢但勻速的解體。年輕、鮮明、豐富、可靠,這不正是人類對自身的期許么?